新婚那天,，父親將一塊泛黃且厚厚的白帆布交到我手上,，鄭重地說道：“這是你爺爺留下的遺囑，你成家了，現(xiàn)在交給你保管,?！?/p>

爺爺?shù)倪z囑就像是父親給我的成人禮,，有了一種特別的意義,。

爺爺去世時，父親還未成家,。小時候,，經(jīng)常能在父親的書桌內(nèi)翻到許多爺爺?shù)恼掌ⅹ劆詈酮務(wù)?，聽說爺爺曾經(jīng)是一個很厲害的校長,。除了這些東西，我對爺爺?shù)挠洃浭且黄瞻?。這份遺囑,，我還是頭一次看見。父親說,，遺囑是1983年9月爺爺即將走上手術(shù)臺前一晚,，因擔(dān)心自己挺不過這一關(guān)，在病榻上寫下的,。我知道，父親是“怕”爺爺?shù)?，從他每次談到爺爺時的表情就看得出,，那可不是一般的“怕”，這對“怕”父親的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慰,。所以,，我對爺爺?shù)倪z囑就更加好奇了。

展開遺囑,，發(fā)現(xiàn)帆布里還包裹著兩張紙,。這是一份《家事安排》,，分三個部分，第一個部分是關(guān)于房屋及房屋基地的處理,，第二個部分是關(guān)于祖母,、母親的處理，第三個是關(guān)于“我的借賬”,。紙上的藍色鋼筆字跡依稀可見書寫者的認真態(tài)度,。帆布上的遺囑內(nèi)容是爺爺出院后，針對第一部分請證人參與重新寫下的,。

收到這份結(jié)婚禮物,，我和妻子都有點錯愕。我們倆肩并肩認真地看著,，仿佛回到了爺爺?shù)牟￠脚?，看著他顫顫巍巍地握著筆，萬千思緒縈繞在心頭,，帶著對家人的不舍,，一筆一劃地寫著，清理著欠賬,，做著各種安排,，粗的，細的,，怎么想得完,，怎么說得完。像要給自己一個交代,，又像在刻墓志銘一樣,。

“三兄弟耕種好田地，每年付給母親谷200斤,，油4斤,，黃豆5斤?！?/p>

“我的儲蓄全無,，僅工會儲蓄金20多元?！?/p>

“做人要清清白白,，莫想占便宜、走捷徑,?！?/p>

……

看著看著，忍不住唏噓,，依稀看見了那個年代的樣子,，還有那個年代里奮斗著的人們的狀態(tài),，還很慶幸老一輩的建設(shè)者里有我清廉的爺爺。

爺爺?shù)囊惠呑佣挤瞰I給了他熱愛的教育事業(yè),。從澧源鎮(zhèn),、空殼樹、廖家村再到瑞塔鋪,、空殼樹,，從教員、教導(dǎo)主任,、總工會主席,、校長再到教員，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了很多地方,、很多崗位,。然而，十多年的校長,，三十多年的教師,，退休了卻依然“儲蓄全無”，只因他從不損公肥私,。

記得父親談起跟著爺爺在空殼樹讀小學(xué)時候的一件事,。有一天早上，父親做飯火燒不燃,，就悄悄地倒了一點公家的煤油,。正在辦公的爺爺聞到了煤油味，馬上跑過來,，看到了柴火上的濕濕的痕跡,，猜到了七八分。問清緣由后,，爺爺厲聲呵斥道：“公家的東西就可以這樣隨便亂用的嗎,？”如此，叨叨了好一陣,。每每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,，父親的眼里全是敬意和謝意。

像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,。

爺爺在空殼樹學(xué)校當(dāng)校長時,，局里評職稱的指標下來了，爺爺占一個指標,。誰知，他在教師會議上主動讓賢,，說“我年紀大了,，這個指標給年輕人吧,，他們能做更多的貢獻?！弊隼蠋煹亩贾缆毞Q晉升的重要性,。況且在當(dāng)時，晉升一級工資會給家里解決多少困難??！可是爺爺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別人，而且不止一次,。

后來,，學(xué)校需要蓋一棟木樓。本來是件好事,，沒想到房子蓋好沒用多久,，倒了，幸好沒有人員傷亡,。蓋房子的人自然被抓了起來,，縣教育局雖然沒有對爺爺問責(zé)，但他卻食之無味,，寢不安席,，最后向局里呈遞了辭職報告。當(dāng)時的局領(lǐng)導(dǎo)再三相勸,，他說“我是校長,，是學(xué)校的負責(zé)人，房子倒了,，給國家造成了很大的損失,，我有愧啊,！”從校長的位子上退下來后,，他又拿著粉筆站講臺、在燈下寫起了教案,，規(guī)規(guī)矩矩,、安安分分。

“你爺爺憨厚,、忠實,，從不占公家便宜。他可是解放后桑植縣教育界“開荒斬草”的27元老之一,?！爆F(xiàn)年90多歲的劉廷儒老師，作為爺爺?shù)耐?，說起爺爺,，那是滿臉的佩服,。“就是這個人太固執(zhí)了,，自己生病了還不去治,，卻說要堅持工作，不然啊……”

原本,，爺爺可以多活些時候的,。

四十多歲檢查出身體出問題了，卻說要工作沒時間治療,；退休后,，大家都勸他做手術(shù)。當(dāng)時,，國家干部的醫(yī)療費都是可以報銷的,。早點做手術(shù)，或許可以遏制病情發(fā)展,?？墒撬麉s不答應(yīng)。最后,，病情加重,，不得已轉(zhuǎn)至湘西自治州人民醫(yī)院去治療，但他還是不答應(yīng)做手術(shù),，理由是治病已經(jīng)花費了國家不少錢,，不想再浪費了。直到局領(lǐng)導(dǎo)親自來醫(yī)院看他,，命令他做手術(shù),，他這才上了手術(shù)臺。

但手術(shù)做得太遲,，術(shù)后沒過兩個月,，也就是退休的第二年，我的爺爺,，我那起起伏伏了一輩子的爺爺,，他就干干凈凈地離開了塵世。

聽父親說,，爺爺去世后,，局里專門給他辦了一個追悼會，那天,，來了很多人,，鞭炮震天響，把一畝地的菜都給炸沒了。

前段時間,，我去了縣檔案館,，查到了爺爺?shù)臋n案。他曾幾度赴任學(xué)校校長,，又從校長任上下來拿起粉筆，直到退休的最后一刻,?？吹侥瞧饾u拉長的履歷表，我也就像跟著他輾轉(zhuǎn)多地,、經(jīng)歷了坎坷卻無悔的一生,。